羽絨大衣

作者：郭雅真
每次年終大掃除，面對這件靜靜吊掛在衣櫥一角的老舊連帽羽絨大衣，雖然已經不適合現在的自己，仍無法輕易地將她淘汰或送人，或許她是讓我感到最溫暖有力量的吧？！即便只是偶爾在打開衣櫥時，不經意地瞥見她。

  透著洗衣店的薄塑膠袋外罩，讓這大衣早已失去光澤的香檳色，像是打了時下超夯醫美聖品「脈衝光」般，勉強重拾過去的些微閃亮光澤，褪去塑膠外罩的遮掩，便不難看見歲月在她身上留下的軌跡，若非記憶，恐怕初次見到這大衣的人，會說這明明是件淺棕色的外套，更不會認出曾經是件羽絨衣，以為只是人行道上不時見到的399倒店貨地攤中成箱的鋪棉大衣之一罷了。

      在當年，我這大衣可是很了不得的！

      細膩的車工將整件長版大衣，勾勒出簡約大方的版型；描繪出恰到好處的腰身；袖口、下襬及帽緣處，平整的車線畫出一個又一個工整的長條方格，如同英國爵士身上的尊貴標誌；每一個大大小小的格子裡都塞了滿滿的羽絨，扎扎實實地在寒冬中將我保護地暖暖的；整件大衣低調奢華香檳色的防雨科技布料，讓驟然灑落在身上的雨滴，像清晨的露珠，倏忽地便從身上滑落；像是多起命運在家族中所開的玩笑，從生命中嘎然經過，不帶一絲痕跡；搭配華麗精緻的香檳色，每顆金色鑲黑邊刻紋的鈕扣，宛若漁婦精挑細選出來的寶貴珍珠，又順服地被師傅一針一線地牽引著，不偏不倚坐落在恰當的地方。

         烙印著「ＹＫＫ」字型的拉鍊圈扣，再次述說這大衣乃系出名門，每ㄧ次的穿脫，都讓我覺得自己像是出身尊貴的皇室公主。帽緣一圈毛茸茸的貉子毛，是我最深情的依賴，走在街道上，常下意識不自覺地用手輕撫著這圈無限溫暖的保護；腰際兩側又大又深卻又被四圍的羽絨佔得緊實的口袋，是寒流來襲雙手最嚮往的去處，每當我將冰冷的兩手奮力往口袋一插時，兩隻小手頓時回到童年，被母親又大又粗的雙手來回磨蹭著說：「不冷了，不冷了......」

       這大衣是母親將近二十幾年前和父親離婚後，遠走他鄉辛苦掙了一整年的錢買回來送給我的禮物；「 Made in Japen」！在那個年代是多麼榮耀的一個頭銜啊！？可以直接進駐頂好商圈的名品店，然而當年我對什麼名牌精品一竅不通，只曉得母親為了生計，供應我們讀書、生活，甚至預備買房子，好讓我們不再顛沛流離、居無定所，她暫時離開自己的故鄉了。

        那些年每當穿上這件大衣，無論是在大學學堂上課、於圖書館或宿舍自習、在學生自助餐廳打工、或騎著腳踏車前往家教的途中，我都會感到格外的溫暖，這件香檳色羽絨大衣緊緊將我褓抱，使得即便出身卑微但卻有著驕傲的靈魂內住在我心中，因為知道自己深深地被珍惜、疼愛、陪伴著。一路以來，不斷告訴自己：「我要趕快長大，不讓母親這麼辛苦！我要趕快長大，不讓母親這麼辛苦！...」如今，乘著時光飛梭，香檳色的羽絨大衣彷彿一代忠臣，褪去光彩、不再閃耀；車線線頭四處竄起、金色鈕扣脫落斑駁、帽緣貉子毛稀疏凋零、YKK的拉鍊怎麼拉也靠不攏......；但我們母子長年相隔兩地、累積多時的勤奮與努力，現在終於可以讓一家人，毫無忌憚、歡愉地享受、歡慶眼前豐碩的果實。

       我敬畏地站立在這件退役的香檳色羽絨大衣面前，明白自己斷不了對母親深深的感恩、捨不盡對媽媽無限的心疼，更離不開她對生命大無畏的勇敢力量，是這些養份滋養豐沛了我的生命。